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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劉遠澄坐在黑色CAMRY的助手席上,擋風玻璃前放著個白色紙盒,上面印的飯店名稱他從沒聽過。
  「那可是透過尖端科技送來的栗子蛋糕喔,可惜今天大概沒機會吃了。」身旁的美女駕駛說。
  「坐高鐵來的嗎?」劉遠澄把開始往下滑的紙盒推回裡頭。
  「嘖。」
  江儷芠豪邁一打方向盤,劉遠澄就算有打安全帶還是整個人滑到門上:「我送你們倆到基地,澄澄直接開繭走過去比我們送過去快。」
  這一路開過來都是綠燈,車子毫無阻礙地高速縱穿嘉義市,彷彿四線道正是為他們而生。劉遠澄除了抓住車門把手保持平衡外,只能百無聊賴望著車外,瞥見了個穿著像是和服一類服裝的女孩從車旁跑過去。
  ──跑過去?
  他全身震了一下,只見車窗外流過整排木造二層平房,女孩則不見蹤影。他把臉更挨近窗玻璃向車前後看去,舉目能見之處盡是樣式相仿的平頭建築,中途偶爾還閃過開闊空地上像是學校感覺的木造平房。劉遠澄不禁出聲:
  「外面……」
  「外面?」
  車內另外兩人似乎都朝他看的方向看去,「外面怎麼了嗎?」
  但這時面前已變回平凡無奇的水泥建築街景,黑色CAMRY繼續在寬敞的柏油路面上狂飆;劉遠澄陷入沉默,努力想將隱約殘留的奇異街景在腦海裡描繪清楚。
  「澄澄,你沒事吧?」江儷芠往他這邊瞟了眼。
  「……沒事。」
  他想起在借回來的書裡似乎曾經看過類似的景色,一時間也分不清方才的幻覺是否正如同書上所見。但車子突然急煞,他被安全帶牢牢勒住,這才發覺自己已到蘭潭基地,停在隔壁的是輛沒見過的車。
  「喂?我們到了。」江儷芠拿起手機,「了解,我會叫他們待命。」
  
  劉遠澄一行人似乎來遲了,基地主控室的大型顯示幕上,正在重播不久前由羅晏所操縱的「繭」與敵人對峙的畫面。據汪主任說,這次的敵人在布袋港近海現身,樣子像根直上雲霄的黑色方柱。它出現後便靜悄悄地一動也不動大約十分鐘有,即使羅晏駕駛的機體出現在其面前也不為所動,但就在基地通知劉遠澄前來支援、羅晏打算靠近些探查的時候,一道綠光突然罩住對方,再看到人影時敵人已分成兩截摔進海面。
  望著這段重播畫面,劉遠澄下意識摸著嘴唇,總覺得有哪裡奇怪。
  宋毅承轉頭看他:「怎麼了?」
  「啊對了,水花!」劉遠澄伸手指向螢幕上的海面,「剛才敵人掉到海裡的時候,噴起來的水花也太小了吧?感覺根本像沒碰到東西。」
  「咦?真的嗎?」
  在主控室裡的人紛紛靠到螢幕前,汪主任才剛下命令重播最後的鏡頭,警報已先一步響起,大螢幕上也不停閃著粗體的「警告」字樣。
  「敵人再度出現?」汪主任大喊,「在哪裡?」
  「報告主任,在車站一帶!」已衝到監視員座位旁邊的宋毅承大喊,「能源反應在舊酒廠那邊!」
  這時劉遠澄第一次見到女性長官口出國罵。
  
  由劉遠澄所駕駛的機體,在空無一人的寬敞馬路上快速前進。面前駕駛艙觀景窗上一左一右兩個紅點同時閃爍,他不過在腦海中呼喚「地圖」,螢幕上的半透明地圖隨即放大,這時可見左邊的點在舊酒廠、靠右的點則位於北門車站。
  「居然給我跑去舊酒廠,」即使透過通訊頻道也能聽出汪主任有多咬牙切齒,「那傢伙究竟要幹什麼?」
  羅晏的聲音也跟著出現了:「主任,我正在全力趕回嘉義市!」
  「你直接朝北門車站過去,劉遠澄全速前往舊酒廠,了解嗎?」
  兩人同時答是。
  在嘉義住了十四年半,這還是劉遠澄第一次專程前往舊酒廠;本來他只聽說這個地方算半個廢墟,有時會拿來辦活動而已。而現在,從駕駛艙的高度看下去,面前只是幾棟占地廣大、外表卻平凡無奇的陳舊水泥建築物,幾個出入口拉著黃色布條,建築物後方則立著數個鏽蝕的圓柱鋼槽。不曉得火車是否停駛了,建築物後面的鐵路也是空無一物。
  這一帶好歹也算是交通流量不小的區域,此刻仿如空城般安靜,反而讓人覺得脊背微微發涼。這讓劉遠澄想起,前幾天看電影時才剛來過這附近。他轉頭看了看四周的樣子,然後向著空中說:
  「報告,沒有肉眼可見的異狀──」
  說時遲那時快,其中一個鏽蝕不堪的鋼槽突然由中間爆開,裂作蜷曲數瓣。下一刻靠近右手邊的行政大樓也瞬間化為瓦礫堆──幸好裡面似乎無人。但兩處除了瓦礫外都什麼也沒有。
  接著在自己背後竄出轟隆聲響。
  「追上去!」
  當汪主任在頻道上尖叫時,劉遠澄早已轉過身,卻正好看到似乎是電影院那帶建築物連同地面變成一個大洞。他立刻拉緊反饋握把傾身向前衝,幾乎被接下來的爆炸衝個正著──
  
  「冷靜。」
  有人在耳邊對他這麼說。劉遠澄張望四處,駕駛艙內同樣空無一物。
  似乎又是那個女孩子的聲音。機體隨著劉遠澄因聲音分心而停在馬路正中央,直直站立著。
  「是上次那個人嗎?妳到底是誰?」
  沒有人回答他。觀景窗外,在肉眼看得見的範圍內沒有任何爆炸,平時顯示攻擊倒數的地方,此刻只閃爍著紅色的「88:88:88」。半透明地圖上也沒有顯示任何標記,劉遠澄心中暗叫不妙。
  「汪主任,不好意思我跟丟了,請指示我下個地點。」
  雖然這麼說了,通訊頻道上卻沒半點聲音,連平常沒在通訊時就會不時出現的惱人雜訊也聽不到,室內非常地安靜。他試著呼叫友機,同樣沒有反應。這樣一來,劉遠澄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總之先繼續往原本的方向前進嗎?
  一面如此盤算,劉遠澄握緊反饋把,但卻彷彿有個人從另一個方向卡住握把一般,握把緊緊不動,完全不像平常受自己控制的感覺。
  「基地,聽得見嗎?我這裡好像有點奇怪……」
  劉遠澄試著用力將握把往前推,卻依然文風不動。這異狀讓他有點慌張,忍不住握拳重重敲了一下把手。這時,終於再度聽到那個女性的聲音:
  「回剛才那裡。」
  這幾個字並非由揚聲器傳來,而彷彿是沿著脊椎向上直接鑽進他腦袋裡般,讓他猛地縮起肩膀。
  「要做什麼?」
  「照我的話做,你曉得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吧。」
  劉遠澄雖然有些不知所措,但既然繭不聽他的話、也無法和基地的其他人取得聯絡,眼下唯一的選擇似乎是繼續與對方合作。
  「剛才那裡?舊酒廠嗎?」
  「沒錯,然後按照我上次告訴你的那樣──試著讀取看看。」
  面前視野裡看起來仍然沒有動靜。劉遠澄本要繼續前進,猶豫轉身數次,一咬牙往回跑。雖然能想像基地中的人大概正徒勞無功地對著通訊頻道大罵,但他這裡仍然什麼指示也沒得到,至少少了一個阻力。
  劉遠澄閉上眼睛,想像自己的機體正朝著舊酒廠奔去的樣子。然後,腦海裡似乎跟著浮現模糊的什麼,但不是影像,而是味道。
  那是置身森林中的味道,有些許潮濕的清新氣味。
  他抓緊反饋握把,試著像上回一樣集中精神,終於開始有模糊的景色浮現在自身四周,但他始終看不清楚。
  舊酒廠所在之處好像有個朝向天空直立的黑影。因為腦中畫面一直晃動,他不太確定黑影是否真的存在。他沿著馬路向前衝去,各色燈箱招牌從耳邊晃過。現下的景象彷彿是電視受到電波干擾般,時縮時張地扭曲搖動。直到他來到舊酒廠前方,風景才變得清晰起來。
  有如黑色方柱的敵影立在舊酒廠裡,一動也不動。
  和不久前在大螢幕上看到的樣貌相較,現在它看起來只比挑高二層樓水泥建築稍高一點而已。而和上次那個充滿表情的敵人不同,這傢伙沒有臉,表面平得簡直會反光,完全與都市融為一體。即使如此,劉遠澄仍總覺得對方直直盯著自己看。
  ──這算是自我感覺良好的一種嗎?劉遠澄不禁苦笑。
  對方完全沒有要逃的意思,於是像對付上個敵人時一樣,劉遠澄準備伸出繭的手抓住對方。但就在碰到的瞬間,機體猛然朝右一傾,他整個人被狠狠摔向左側再被安全裝置拉回原處。
  他自然地睜大眼睛,抬起「繭」的左手,只見如同融化般、銀色黏稠的液體緩緩向下方垂落成一條細細的水柱。
  「劉遠澄!」
  寧靜已久的頻道上終於傳來汪主任的吼聲,「你到底在幹嘛?去北門車站!舊酒廠已經沒有反應了!去北門車站!」
  和汪主任的指示同步,已經恢復正常顯示的觀景窗上,半透明地圖也標示了最短路線,劉遠澄立刻轉身沿著林森西路朝北直奔而去。但還沒抵達現場,他就看見了敵人確實在活動的證明:
  一段鐵軌被像鞭子一樣甩到半空中,重重落下時直接砸破了維修機廠的屋頂。
  
  「敵人在地面下!」
  不用說他也看得出來──穿梭於都市建築間的阿里山鐵路鐵軌,由近至遠一段一段猛然凸起,完全是被地中什麼東西頂上來的模樣。劉遠澄沿著鐵軌全力奔跑,幾度將握在手裡的長柄刀朝隆起處一戳,但都只是將土石吹開一個大洞,什麼也沒看到。
  他想辦法一面保持速度前行、同時在腦海中描繪青藍色的電路圖象。視野三百六十度擴展,青藍色電流由繭身上朝地面流去,鑽進鐵軌道碴表面的瞬間,世界的顏色一分為黑白二色。
  鐵路隆起的最前端即刻停在原處,不再前行。
  他正要揮刀砍去,鼻腔中卻再度充滿香味。
  公園裡木造古蹟的影像逐漸清晰,他曾去過那裡,滿室檜木清香。
  這是乾燥木材的香味?對了,他小時候最喜歡躺在外婆家中的木造地板上……
  劉遠澄看見自己站在自己的房門口。房間內部跟早上出門上學時同樣整齊,書桌上課本都還在原位,但他心裡想的卻是:又來了……
  他關上房門,由上而下逐一拉開書桌抽屜。從小不寫日記,也很少留東西,長輩給的禮物除外──不過他發現書桌裡的「垃圾」還是被清掉了。不過是幾張電影票根,他此刻竟無法分辨有問題的到底是總能找到時間替他整理房間的母親,還是居然會留下這種東西的自己。
  明明電影的情節仍歷歷在目,但他趴在桌上,很明確地知道自己的房間裡少了什麼。他雙手抱頭──
  猛然睜眼,他看見從自己四周有無數隻銀臂往下刺進鐵軌及四周路面,土石同時濺起,而自己彷彿被罩在一個扣住地面的銀色籠子中。
  通訊頻道上一片寂靜。
  劉遠澄並未給繭任何任何指示,機體卻開始緩慢震動,前方鐵軌底下逐漸裂開一條縫,三隻銀色手臂緩緩在自己面前交錯一動,從地中抽出如同巨大柔軟紙條般的黑色物體,並捲在另一隻手裡。
  他聽見嗚咽聲。
  但劉遠澄無暇思索,自己機體的其他手臂已一瞬間將被捲起來的敵人扯成碎片。
  
  ※※※
  
  劉遠澄背靠著牆,盤腿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他不太記得自己後來是如何走回基地的,而在他發抖著踏上收納庫空橋的時候,看見底下收納槽裡的繭已經恢復平常的樣子了。
  「喏。」
  一罐可樂遞到他面前,罐身還在滴水。宋毅承在他旁邊坐下,劉遠澄拉開拉環,隨意看著休息室螢幕上,羅晏正駕駛「繭」在市區裡來去,他想多半是例行的善後工作。
  「……哪,剛才的電位記錄大概有兩分鐘左右是空白的。」宋毅承將鋁罐就口,「其實上一次也有。要解釋一下嗎?」
  「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猶豫著要如何向大家報告發生在他與神秘少女之間的事情,劉遠澄默默喝了幾口還很冰的可樂。「學長……」
  「什麼事?」
  「那些敵人究竟想要什麼呢?」
  宋毅承沒回話。
  休息室的自動門開了。兩人同時抬頭,走進來的又是位沒見過的人。那名大學生模樣的人向他倆直直走過來,然後對劉遠澄伸出左手:
  「你好,我是梁敬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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